早在温亭晚及笄之前,温留长便为她做好了打算,待日后挑一位谦逊有礼,门户相当的世家子弟嫁了,万万没想去图那泼天的富贵与权势。
更何况在皇宫这么一个波云诡谲,尔虞我诈的地方,一旦踏进去,无论生死,都是一辈子。
为了阻止温亭晚进东宫,温家不惜冒着欺君之罪,意图使温亭晚装作病入膏肓,逼着陛下不得不收回成命,可温亭晚执拗,无论温家如何与她分析利弊,她都一门心思只想撞南墙。
甚至还言之凿凿地说她从未如此心悦过一人,即使那人是太子又如何,他既是太子,她便成为太子妃,纵然最后落得灰头土脸,满盘皆输,她也绝不会后悔。
可而今......
温亭晚咽下喉间涌上来的阵阵酸涩。
那些少女慕艾时的奋不顾身,而今再看,简直愚不可及。
可饶是她成了东宫的笑话,给温家丢了那么大的脸,父母兄长依旧对她念怀不已。
她嫁入东宫的第二个月,一向不受拘束,甚至说过将来要做一个富贵闲散人的兄长,骑上高头大马,毅然决定远赴边塞。
送兄长离开的那日,温亭晚哭得泣不成声,问他为何要去,边关凶险,刀剑无情,不知哪日便悄无声息没了性命。
兄长骑在马上摸了摸她的头,说的话她此生难忘。
他说,晚儿,若你嫁入寻常人家受了欺负,哥哥尚且能护你帮你,替你撑腰。可谁让你嫁入了天家,哥哥只能上战场努努力,挣几份军功回来,彼时封了将军,不仅光耀门楣,也再无人敢看不起我的小晚儿。
话毕,对她粲然一笑,马鞭一扬,消失在了渺渺尘埃里。
一去,便是一年。
这一年间,温亭晚只偶尔收到一些关于兄长零碎的消息,她并不指望他赢什么军功,只要人平安无事,便好。
瞧见温亭晚骤变的脸色,习语意识到自己触及了她的伤心事。
“主子,我......”
温亭晚无所谓地摇摇头:“无事,你去传膳吧。”
习语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,终究不知该劝慰什么。
膳食上桌,温亭晚刚提了筷子,便听外头宫人的通报声,说太子殿下来了。
她微一拧眉,心想着莫不是又让她侍寝,忙作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,起身相迎。
景詹一入殿,便见温亭晚神色恹恹,有气无力地冲他施礼,起身时还清咳了两下,一举一动都显露出疾病缠身,尚未好全。
和他白日里见着的容光焕发,神采奕奕的模样截然不同。
景詹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,眸色不自觉沉了沉。
“太子殿下怎么来了?”温亭晚双手交叠放于身前,垂首一副恭顺的模样。
“孤已有好些时日不来太子妃处,想到今日太子妃解了禁足,许是不会赶孤了,孤便过来同太子妃一块儿用膳。”
景詹面色看似毫无波澜,说话时,却特意将“禁足”和“赶”字咬得极重。
温亭晚笑得勉强,强掩下心虚道:“太子殿下说笑了,臣妾哪敢赶殿下您呢,只是禁足一事,母后确实是一早吩咐下的,臣妾不敢不从。”
她当然不敢说,禁足一事是真,她拿禁足当借口也是真。
那日乍一听见太子午间要来用膳,她虚弱的躺在榻上,忆及昨夜太子强迫她侍寝的事,实在气恼,连太子的脸都不想见着,便直接让习语以禁足为由光明正大地搪塞了回去。
说罢,温亭晚又掩袖低低地咳了两声。
景詹微一抬眉:“太子妃身子还未好全?”
见他终于发问,温亭晚心下大喜,面上却还是一副身子不爽的模样。
“回殿下,太医说了,臣妾这病一时难以根治,只得慢慢调理。”
“哦?”景詹一声冷笑,让温亭晚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,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,果不其然,只听他缓缓又道。
“孤怎么听说,太子妃今日一早便应邀和殊儿去御花园赏花了,太子妃这般身子是否太勉强了。”
温亭晚额间泛了冷汗,没曾想太子居然知道,怎难得说一回谎,还叫人揭穿了呢。
幸得她反应快。
“殿下说得对,原本想着五皇妹数次相邀,臣妾实在不能弗了她的意。然臣妾这般身子,在御花园游玩上一小会儿便觉乏累不堪,只得回亭中休憩,确实也不能令五皇妹尽兴,是臣妾思虑不周。”
这话分明是将景詹的意思扭曲并轻飘飘地避开了。
景詹上下打量了温亭晚一眼,浓密睫羽下的黑眸幽深看不出思绪,少顷,他才道:“用膳吧。”
温亭晚似卸了枷锁的囚犯般如释重负。
因太子来得突然,温亭晚毫无准备,便吩咐习语再去传几道热菜。
两人静默无言用了晚膳,闲坐片刻后,景詹竟在她的殿中左顾右看,悠闲地跺起步来。温亭晚一颗心被吊得上下不安,也不能开口赶他。
景詹虽走在前头,却也不时用余光瞥向身后。温亭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,笑容拘谨疏离,不失恭敬仪态,宛若带了一张制作精良的假面皮。
景詹眉心微蹙。
御花园中,温亭晚对着景彦露出的那个笑容又浮现在眼前。
曾几何时,他也常见着温亭晚那般的笑颜。眉眼弯弯,一双潋滟的眸子里满是发自内心的欣悦。
从前那笑容是专属于他的,如今她却给了别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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