/// 第六章 ///
一人分饰两角的女人
尤溪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，我刚从被窝里醒来。一个男人的被窝。
自从和钟勇分手之后，这样的状况不小心发生了好几次。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我好像总是在酒吧里喝得很醉，然后迷迷糊糊就和男人回了家。有一次是和调酒师，还有一次是和初次见面的网友。
他们的样子气味在第二天早上都让我极为反感，落荒而逃。调酒师事后还给我发了短信，约我下次见面，我也没敢回。我生活得像个行尸走肉。“再也没有男人是可以相信的了。”我如此向朋友们宣布。白天我把被窝一掀就起床，对学生们板着脸孔，就连刘家俊也不能讨我欢心。我罚佳佳和妮妮打扫全班级的卫生，差点儿和她们的家长打起了官司。
下班回家后我丢下背包，然后化着蹩脚的浓妆出门，我穿上我最好的那条黑裙子，在胸罩里夹了水袋，锦衣夜行。有时候我会突然在酒吧里号啕大哭，把周围的人给吓个半死。
其实只不过是因为有人在哼唱那首《千言万语》罢了：不知道为了什么，忧愁它围绕着我……那天起，你对我说，你永远地爱着我，千言万语，如浮云掠过……
那段日子，我做得唯一有人性的一件事就是卸妆。“女人是要资本的，还好这点你没忘，”听说我依旧会卸妆睡觉，尤溪对我稍显放心了些，“这说明你没有丧失基本的人性。”
但一想起钟勇我就痛苦得要死，恨不得拿粉笔往我的心上戳。
在我过得浑浑噩噩的日子里，尤溪的爸爸过世了。她爸爸过世之前，我去她家看过一次。那时候癌症已经扩散到了他的每一块骨头上，只要稍微说一点儿话就疼。但她爸爸慈爱地对我说了好多话，“你就是罗秋楠啊，一直听尤溪提起你来，从小也不见她带你回家来玩。我们家尤溪不懂事，你多照顾她一些。”
“叔叔你放心，从来都是我照顾她。”
听了我的话，她爸爸笑得特别开心。那天晚上，他吃了很多尤溪妈妈做的番茄武昌鱼。尤溪的妈妈很高兴，不停地说：“哎，老头子好久都没这么好胃口了。楠楠你以后要常来啊。”
我和尤溪相对无语，我们都知道，他爸爸可能就这样差不多了。
他爸爸回家停放的那个晚上。她妈妈在里屋睡着，尤溪在外屋和她爸爸说了一夜话。
她说：“朋友，你知道吗？我从天黑一直说到天亮，把我的每一个男人都说给了我爸爸听。”
“靠，你有没有和你爸爸说说我的事啊？让他保佑我找个富二代什么的？”
“没有，我只说了男人。”
“你爸爸一定被你烦死了吧。你男人那么多。”
“是啊，后来眼看着天要亮了，我越说越快，越说越快，生怕说不完了…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到小胖的时候卡壳了。”
“那看来，他真的是你的最爱。”
“滚！那个男人太贱了。我前两天还查了他的淘宝记录，发现他买了两双假的匡威情侣鞋。幸好我和他分手了，哪个女人这么倒霉收了他的假匡威，都该把鞋子丢到他脸上去。两双加起来才60元。”
“说不定人家喜欢得很。”
想到这有很大的可能，尤溪陷入了沉默之中。我可以想见那个夜晚，她和她的爸爸在一起，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内容。无非是那些男人来来往往，没个定性的，没来由扰了老人家的清净。那个小胖其实应该费最多的唇舌去讲他。可是尤溪一句都说不出来。
他们是在沙市流行的牡丹花交友网站上认识的。尤溪在那里挑男人只有两个标准。十五岁─四十五岁，身高一米八五以上。小胖刚好就在这个范围之内──据说牡丹花网站上，高个子的男人很吃香。
认识的第一天，小胖就和尤溪相约去了沙市的动物园，看狮子老虎和豹子。尤溪觉得这个约会很新奇，就像我们小时候会干的事情一样。一开始看见小胖浮肿的脸庞，她还对他不以为然，当做了浮云一片。但是等转完了猴山，给猴子丢了很多玉米粒，事情就不同了。
小胖就那样默不做声地坐在动物园的椅子上，拿出水果刀来，给尤溪削一个梨子。尤溪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
那个梨子不太好吃，有点儿涩嘴。但是尤溪一口一口把它吃完了。
在此起彼伏的动物鸣叫声中，她吃完了那个梨子，就此决定了自己的终生。当时动物园里有些腥臭的气味，衣服上出的微微的薄汗，她都一一记录在心里，不能抹去。她把梨核呈一个抛物线丢到了猴山里面，差点儿引来管理员的围追堵截。
但是有些东西密密麻麻地敲打着她的心脏。“一如我们一起去吃鸡肉卷的那天，有些东西安静了下来。”她对我说。
管理员追来了，小胖慌忙地收起背包，奔走在尤溪后面。他一米九的身高，步子迈得比尤溪更大一些，转眼间就抢在了她的前面。尤溪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，事后回忆起来，才发觉，一切早有注定。
“吃货，你就是个吃货。”我不加掩饰地批评她。
“可是，真的有好久，都没有人给我削梨了，小时候我爸常给我削，让我一定要一人吃完一整个，不然一家人会分离。长大以后，连他也不给我削了。一开始是没有，后来是不能够。”尤溪用她平时里那种很快的语速说完了这一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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